小春把沈琳苏搀回了寝宫。

白烛绕了寝殿一圈又一圈，明日殉葬准备的冰棺也已为她准备安妥。

桌上是明日殉葬，要用的一尺白绫。

小春看着这一幕，眼眶红透了，她止不住抽噎。

而她却很平静。

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啊。

沈琳苏吩咐小春：“去帮我煮碗饺子，温一壶花椒酒来吧。”

在民间，远行的饺子归家的面。

她要远行了，无人为她践行。

铜镜前，沈琳苏开始为自己梳了个妆。

上一次坐在铜镜前梳妆仿佛昨日，那天顾晋臣要来上门求娶。

沈琳苏仿佛看见那时还灿若桃花的自己，纯澈的眼里堆的全是欢欣，心里只想着一件事，那就是要以最美的样子见顾晋臣。

恍若隔世，像是上辈子的事。

镜子里的沈琳苏，早褪去少女青涩，不复往日圆润，一张脸俱是死寂和惨白。

不多时，小春将她要的饺子和花椒酒端上来了。

沈琳苏拿起早早就准备好了的灵芝，这灵芝与她体内寒毒最是相克，只要吃下，便会立刻毒发身亡。

这灵芝，是她在被下寒毒，疼痛难耐就已准备好的。

两次三番都最终未能服下。

第一次准备吃，听闻顾家要洗清冤屈了，她想亲眼见证；

第二次准备吃，是顾晋臣遭奸人陷害，于是她设法斡旋，她想等此事了却；

而今，终于能用上了啊。

沈琳苏不愿等明日，也不愿用那一尺白绫吊颈子。

听说自缢之人死相很是丑陋，舌头都会伸出来，太不体面了。

就着花椒酒和饺子，她服下灵芝，苦腻腻的滋味如泥水入喉，艰涩难咽。

再难咽，也终究是咽下了。

枕酒酣眠，她闭上双眼，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。

沈琳苏想啊，这一夜，她总算能睡个好觉了。

……

与此同时，金銮殿。

陛下盯着顾晋臣脚上那双旧靴：“顾相啊顾相，朕赏赐你的金银珠宝还少吗？竟让你连双新靴都换不起。”

顾晋臣不言只是沉默。

“朕还从未见过你这般拧巴的人。分明这婚事是为太妃准备，让她殉葬，也不过是为她找个假死的借口，好让她改名换姓，名正言顺成为你的妻。”

“刚刚朕都帮你开了口，你为何就是不肯同她说？”

顾晋臣脑海里又浮现沈琳苏说“我不愿”时，那笃定的神情。

先皇过世的这两年，两人数次照面，他都在等，等她主动开口说她那时是言不由衷，想她能向自己诉诉她的苦衷。

可她什么都没说。

所以他故意求来一道假圣旨，让她一人殉葬。

故意放出要和她幼妹沈雪芙联姻的消息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低一次头。

她明知，只要她向自己低头。

哪怕是她曾经拿刀在他身上凌迟，他都会原谅她的。

可她没有，一次都没有。

君臣两人相对无言，年轻的帝王扶额，头有些发痛了，他挥手让顾晋臣退下。

从金銮殿走出，天色已然黑沉，白雪也下得愈发大了。

白皑皑的，好像要将一切都掩埋。

侍卫上前撩开轿帘，等顾晋臣上轿。

转头恭请，顾晋臣却径直往沈琳苏所在的梅园方向走去了。

侍卫着急跟上：“顾相，您又去梅园亲自侍弄梅花？这梅霜冻了，来年再开便是，天寒地冻的，当心风寒呐。”

顾晋臣脚步不停，之后独身立在梅花丛中。

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如柳絮飘逸，红意凛凛，他抬手去接湿润的梅。

好像看见了那年，他为沈琳苏移栽百树红梅，她高兴得在梅树下转圈：“顾晋臣，好美啊……”

顾晋臣用很轻的声音回了句：“美的从来不是梅。”

而是他目之所及便无法移开视线的人。

沉默良久，他突然释然般长叹了口气：“沈琳苏，我输给你了。”

他想明白了，她不低头便不低头罢，他去低这个头。

还有什么比跟她在一起更重要的事呢？

顾晋臣转身往回走，转身之际，听见不远处，丧钟沉沉响起。

一下，两下，三下……整整二十七下。

这是后宫嫔妃薨了的撞钟声数。

不一会儿，司礼监的太监如牵线的蚂蚁，行色匆匆朝梅园方向赶来。

顾晋臣眉头一蹙，后宫嫔妃分明不在那方。

他随手抓了一个太监发问：“是哪位嫔妃过身了？”

小太监低着头，声音里夹着害怕：“回相爷，所薨之人是先皇的太妃。”

顾晋臣呼吸微滞：“是哪位太妃？”

小太监颤巍巍抬起头，斗胆看了他一眼：“相爷今晚可是吃酒了？”

“先皇的妃嫔得益于您谏言，全都放出宫去了，现如今这宫中就只有一位太妃，正是时年双十的沈琳苏，苏太妃，薨的正是她。”